树皮已经裂开了筷子粗细的皱纹,时光的锈斑深陷其中
对于藓,那些沟壑是它们钟爱的家园
少年时的梦想常系在一根长草绳上,放学之后,趴上树,没完没了地在树杈上设计空中的巢
我想我是一只鸟
看见许多翅膀忙忙碌碌,掠过风尘……
我说,妈,有什么事吗?妈吞吐道,你爹,其实你爹,挺惦记你
今年,是他催我打电话,叫你回来过年
唉,可咋没预料到,会出这种事情
你爹他心里不好受呢
我说,妈你不用解释,有些事是明摆的
妈叹息着说,我知道你记恨他
你爹那副倔脾气,一辈子了
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啊
前几年我住你那儿得病,刚出院,他啥也没说把我领回来,是担心你花钱,影响你工作
我说,那是一桩小事情,我不介意
可……我截住自己的话
唉,你爹,他终究不是你亲爹呀
他把你从小养大,那时他体格好,年轻能干
现在呢,他老了啊!七十岁的人,不比从前了
别人不说啥,自己觉得落魄,他常嘟囔自个儿像条老狗,掉了毛,掉了牙齿,到哪讨哪儿的人嫌
我楞住,这,我一点没往这想啊
妈停顿一下说,你没想,他要想
我俩打小把你讨来拉扯你,哪怕你不叫我妈,单凭血缘关系
我动弹不了那天,你也得管我
你爹不一样,你爹是咱家的外姓人,越老越感觉孤单啊
他不去城里过年,有他的顾虑,他刚强一辈子,现在到处白吃白喝,他能受了?尤其你哥,那是我的侄儿,不是他侄儿呀
妈知道你孝顺,将心比心,凡事怕调头,你也替你爹想想
他这几年得了腰腿病,心焦,只恐哪一天瘫了,久病床前无孝子,你们都不是他亲生的儿,没人耐住他,他死不了活受罪
妈没说完,我眼中又潮湿,眼泪吧嗒一下砸落入饭碗,与粘稠的米汤融合
是了,这就是爹嚎啕大哭的原因了
他有忧患,埋伏在心里,而无法倾吐给任何人
他日日被一些幻念控制,迷惑
黑夜之中,幻念变成魔鬼,统治了他的梦境
他呼喊,求救,实际上是无处释放的内心压抑
悲哀沮丧的父亲,这种长久的压抑,让他产生本能的排斥与抗拒―――对我,对所有可能的人
可惜我们每个人都忽略了
而这种排斥与抗拒,正是他孤独中的迫切渴望
如此想着,我没有再吃下去
这时,听到房门响动,有跺脚的声音,我扭身,见父亲从外面回来
父亲进屋,一股寒气也跟进屋
他搓着手,说,和车主商量好了,来咱家接你,省得干冷的天到车站等
说完,他倒杯热水,嘶嘶地喝,几口给喝光了
我望着他,他觉察到,神情不自然,放下水杯,说,我上路等车去
车来了,刀刃般的北风,在我走出门的瞬间,灌了满怀,我打个寒噤
我想到父亲,他一早上就穿梭北风之中,心甘情愿挨冻,一点不抱怨
怀念起十几岁时候,上镇里中学
离家远,每次都是父亲送我,翻过一道山岭,然后站在岭上看我,我摆手叫他回,他摆手叫我走
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岭下
第二年,父亲攒到一点钱,买了一辆自行车,每逢周末,他又送我从村里的大路走,仍要翻一座岭,这一段路程,要七八里
我骑车,父亲跟着
有一回,刚过了岭,天忽然下雨,大雨滂沱,我们爷两个顶一块塑料,父亲扯一个角,我扯一个角,蹲在地上避雨
父亲把我的书包塞到怀里,又恐怕湿了我,大半个身子裸露雨中
喷溅的雨水,激起黄泥点子,落在我们爷两个的脸上,身上
雨后放晴,陪我走下崎岖泥泞的山岭
叫我路上小心,慢些骑
镇里读书三年,父亲风里雨里,陪我走三载
就像现在,我上车,父亲送我一样
他往车上拎东西,最后装一个捆绑好的小纸盒箱
父亲拍了拍,嘱咐我,看好,里面是鸡蛋,今冬咱自家鸡产的
我说不出一句话,哽咽着点头,点头
车启动了,驶出老远,我将车窗的霜花刮掉,回首探视我的父亲,他佝偻着腰,拢着肩膀,站在大门口朝我远行的方向张望
北风掠地卷起,父亲在一阵雪尘中模糊,我重新看到了多年前的他,孓立岭上,周围参差的树丛,无边无际
十七、我宁愿从未遇见你,现在也不必流泪忘记
三毛在牺牲眼前迟疑,格外惨白格外薄弱,人生再也没有什么实质,尘世却有个忧伤的女子在哭诉我再也找不荷西,我终身再有恋情吗?那年她特殊暗淡,没辙放下情绪的执着和留恋
她打牌输赢越来越大,一天可以赢上几千,也可以输掉几千,不过赢多输少,要不她的那点儿钱早就输光了
她打牌很老练,见好就收,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在家中睡懒觉,一直睡到从自然状态中醒来,醒来梳洗一番马上就出去了,到了晚上两三点钟才回来
平时在家里根本看不见人影,大部分时间都在麻将桌上度过
一个女人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意思,那不是和女阿飞差不多吗?她自然也知道人们心里在想些什么,她管不了这么多,她只知道有钱赢就行,钱能为她带来想要的东西,至少可以让她活下去
至于品位,她说那是别人的事情,她只关心生存
看得出来她从牌桌子上找了不少的钱,不光承担了娘家人的生活费,还花钱把老街的旧房子装修一新,添置了一些家具,今年春天还去云南旅游了一次
街上的人都挺佩服她的,对一个离了婚又没有工作的女人来说可真不容易